过年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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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感

又到了每年农历新年的时候。二十三年了,今年是第一次在外地过年,虽然爸爸一直陪在身边,但一家人终也分隔两地。

年纪越来越大,过年的感觉就越来越小。小时候过年是我最期待的日子,年二十八、二十九就和家人去筹备年货,然后一起打扫家里卫生,拿着卫生纸把那破旧的窗子抹了又抹。放炮自然是少不了的游戏,擦炮、摔炮、开门炮、水雷……那个时候我可是个放炮高手,过年的时候总和表兄弟拿着这好些个炮到处放,有的时候搞些恶作剧,比如将炮放到门口的订奶箱,结果「嘭」的一声,惊叫而逃。

年三十的晚上,一大家子总爱聚在一起吃饭,聊聊去年的旧事,说说新年的愿望。吃饭、喝酒,晚上回到家,打开电视,看起了春晚。

上大学以后,就再没和爸爸、妈妈一起看过春晚了,总是他们在客厅看,我在自己的房间上网,嘲笑他们太无趣,居然还看央视的春晚,不屑地说不与你们为伍。如今想起,倒觉得自己的幼稚,其实春晚不春晚都无所谓,最重要的还是一家人在新年到来的时刻,能够团团圆圆的在一起。

去年的后半年,气胸两次发作,第二次的时候不得不动了胸腔镜手术,父母都相继来到香港陪我,在我刚刚手术完的那天,母亲一直陪在身边,每天都从老远的大埔煲好汤送过来。那段时间很不顺利,看得出母亲眼中的辛酸和脸上的疲倦。

医院的护理相当糟糕,经常按了半天钟没有任何人理你,最后你只得忍着剧痛,从床上一步一步的挪向厕所……刚刚手术完那天,因为全身麻醉的缘故,头昏脑胀,路都走不稳,整个右胸疼痛难耐,忘不了的是在你最无助之时护工对你状态的冷漠和嘲讽,以及拼了命的赶走母亲,并宣称「这里是香港,不是大陆」。天知道母亲走后,我有多么的无助……那天的感觉,让我对香港的公立医疗,至少是这间医院,绝望透顶。谁料之后又是这间病房的护士给我漏拆一针,更让我此次住院像是一场噩梦。

出院后的日子,母亲一直陪在身边,之后父亲也过来,直到今日,身体仍未完全复原,但也在慢慢的恢复之中,父亲每天在这里的工作,就是为我做饭,因为他打鼾,所以每晚总等我睡了他才睡下,每天大部分的时间,他总是搬着一个小凳子,把电脑放到床上看一整天。有的时候下午太困,看到他躺在床上,头发已白了大半,也掉了许多,和儿时记忆中父亲的形象相差太远,心中不禁一酸。有的时候其实特别想和他们说,其实我表面如此不懂事不听话,如此纠结和无助,但他们为我的付出,我心里都特别的清楚,也特别感动,只是自己很多时候,不好意思在他们面前表露,反而觉得在他们面前不懂事一些会更加自然舒服。

来香港的半年,让我对很多事情的认识更新了许多,更觉得自己以前在内地叫嚣着墙外世界无穷好的可笑。这里的大学,至少我读的项目,和北珠如一丘之貉,都是以赚钱为目的;这里的医院,我想也不比内地好到哪里去。有的时候感觉自己像出逃的娜拉,逃离了祖国母亲的怀抱,却也发现出逃之后其实更加不知所措。讽刺的是,这里虽没有墙,可以自由的访问任何站点,无论facebook还是twitter,可你最常访问的,还是那些墙内站点,你用的还是那腾讯QQ,甚至重返人人网,还开通了新浪微博。你以前嘲讽的山寨,如今成为你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你以前为之高唱颂歌的墙外,身在其中也只觉不过如此。半年的经历是如此令人失望,我给自己开出了不及格的成绩单,入院两次,被生病折磨的时间占去大半,剩余的时间,也难改自己的浮躁和纠结,不是在网上无目的的闲逛,就是在为身体无意义的担心,终也难静下心读几本书,甚至看几部电影。

下半年中最大的亮点,却是一次去珠海的旅行,虽然本科时把这里骂的一文不值,但回去的时候却觉得格外亲切,不光是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承载了你的记忆,更是你挂念的人,也都在这里。

回去的两个晚上,和祁老师都聊得很晚也很尽兴,来港之后从没有过这么尽兴的情绪。团契的姊妹小霞也都非常热情接待,和她分享起自己的经历,非常非常的感动。吃完晚饭,我们又和大学时一样,赶去上祁老师的课,一切都好像重回本科。再次回去时,将之前的大学的不好忘得干净,记起来的,只有美好的时光。

其实有的时候在想,记忆真的需要一些载体,否则真的很难被唤起,从这个意义上讲,合肥早已不是我的故乡。不知是我命犯XX,还是合肥市领导们规划和我格格不入,一切给我留下美好记忆的载体,不是早已化为废墟就是被弃置,反而那些给我留下噩梦般记忆的载体,却一个不落的屹立不倒。我的小学,现在变成了商品房,好多时候在梦中,还能梦见小学的时光,看到当年的老师当年的同学,每次醒来,早已泪流满面。我的初中,给我留下噩梦般记忆的地方,那阴暗压抑的三年,我从来不和别人提起,如今在合肥却也声名大噪,原校址依然运作如常,据说还要盖了分校。我的高中,也有许多美好的记忆,但现在集体搬迁,旧校址变为了复读补习学校,打着原高中的名号,可里面的人,却早已是另外一批。儿时的住宅,现在早已被推倒重新开发商品房,地狱般的幼儿园依旧照常招生,小学到大三的住宅也租给别人,现在搬去了一个新的小区,我对那里,没有任何记忆。特别喜欢王怡的那句: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我想这故乡绝不是一个地名,而是一个特别私人化的东西,一个承载着你20多年记忆的地方,那些感动你的人,和让你无法忘怀的事。可如今我看到的故乡,却是一个个良善被打倒,一个个混蛋被褒奖,一座座载满记忆的房屋被推倒,一座座山寨装逼的大厦被立起。毫无疑问,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沦陷的故乡,只要最挂念的人在身边,这家回不回便也没什么两样。

过年的时候,便也想起了一部电影,叫《过年回家》,很久之前的片子,张元的早期作品,说是因为诋毁社会主义伟大形象而遭禁映,在我看来倒是太美化了警察的形象。不论如何,我都觉得这是个吸引人的伦理故事,里面饱含的那种难以名状的悲剧和沉重却让我感到了一丝生活在祖国最真实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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